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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心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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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心者

第七十八章

鄭家,書房。

屋中火爐燒得通紅旺盛,爐上架著一盞壺,壺中沸水滾滾。

崔摯與鄭鄴說起了近來朝廷的頭等大事:“再過七日便是天長節,這些時日,九州十道的節度使、刺史陸續進京給聖人賀壽,長安的治安不容有任何閃失。”

鄭鄴包著厚棉布取下水壺,給兩人沏茶:“放心,從去歲臘月上面頒布消息之後,金吾衛上下就開始在城中戒嚴,必定不會出任何亂子的。”

“這裏只有你我二人,我一個大老粗便直說了,”崔摯端起紫砂小茶杯吹了吹,“說實話,我一直不明白,為何聖人要召集天下節度使進京。且不說安西府、安北府此等重鎮,守將離開,萬一給了那些敵寇可乘之機,趁機作亂就完了。再一個,將全天下的封疆大吏聚集在一處,萬一有誰狼子野心,包藏禍心,豈不是有害聖人……”

鄭鄴慢條斯理道:“舅兄言之有理,只是這些我們能想到的,聖人又豈會不知?”

“你的意思是?”

“天下州府節度使手握兵權,轄治一方,時間久了,當地人皆以他們為尊,而不知長安城內的天子,說句他們是各自領地的土皇帝也不為過。”

崔摯點點頭:“大權在握,偏安一隅,難免生出不該有的心思。”

鄭鄴接著道:“你常年在外許是不了解,聖人禦極之後,一直有想收回天下州府節度使兵權的雄心,以此鞏固皇權。今年天長節,便是以此為由,召集他們進京,進行第一步的服從性測試。”

“原來如此!”崔摯恍然大悟,將杯子重重放在茶幾上:“有異心者,必定會有所顧慮,不敢前來長安。”

鄭鄴緩緩點頭:“是這個道理。”

*

“郡主,兩位表少夫人,就快開飯了,還請回來先暖暖身子。”直至晌午至,崔氏身邊的萍姑,到後花園喊她們回來吃飯,才結束了這一場暢汗淋漓的雪仗。

鄭泠扔掉了手中的雪球,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指,拍掉身上的雪沫,對王氏和盧氏道:“剛才玩了這麽久,衣衫都有些濕了,兩位嫂嫂可要到我屋中,換身幹爽的衣裳?”

王氏盧氏看了看自己身上,果然也都被雪沾濕了不少,遂頷首應好:“那便叨擾郡主妹妹了。”

鄭泠領著她們去自己的院子,各自換了衣裳。

兩小兒也在侍女的照顧下,換了攜帶的衣物。他們換得快,就在堂中乖乖坐著等待各自的娘親。

只是小孩兒的註意力,容易被外物幹擾,崔幕見著屋內養著的一只玄鳳鸚鵡,便坐不住了,跑到高高掛著的鳥籠下方,仰著小腦袋與鸚鵡交談。

“咕咕~”

“咕咕~”

“你是什麽鳥?”

“你是什麽鳥?”

小崔幕驚呆了:“哇,你居然會說話。”

玄鳳鸚鵡學舌:“哇,你居然會說話。”

崔幕:“你怎麽學我說話?”

鸚鵡:“你怎麽學我說話?”

“……”

崔蘊起初乖乖坐著,但見鳥兒會說話,也跑了過去,加入了對話大軍。

兩人一鳥,在屋中你來我往,嘰嘰喳喳。

跟著兩小孩子的侍女被這暖洋洋的地龍和暖爐,熏地昏昏欲睡,哈欠連連。她們覺得這裏沒有危險,便站著閉目偷偷瞌睡,偶爾先開眼皮看一眼小主子們。

小孩子精力旺盛,正是狗都嫌的年紀。大約是他們過於熱情,玄鳳鸚鵡有些累了,揮動翅膀,從敞開的鳥籠中飛了出來,挪了個地方。

見此,兩小兒也跟著跑。

兩人只顧看著頭上的鸚鵡,卻忽視了腳下,一個沒註意,崔幕眼看著就要撞上暖爐。

偏他不知情,卻把剛走到大堂的幾人嚇了一跳。

盧氏臉色大變,焦急地大喊:“幕兒停下來——”

千鈞一發之際,她旁邊的鄭泠一個箭步跑了過去,將堪堪要撞上暖爐的小孩兒抱在懷中,及時剎住,避開了風險。

兩個侍女恍然如夢,一朝清醒,立馬跪下請罪。

盧氏沒空訓斥她們,急忙上前查看崔幕和鄭泠的情況。

小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懵懂地看著自己泫然欲泣的娘親,“娘,我沒事。”

盧氏捏了捏他的小胖臉,沒好氣道:“你、你這孩子,怎麽又如此莽撞,還不快謝謝郡主姐姐,多虧了她先人一步抱住了你,不然你……”

“謝謝郡主姐姐。”小崔幕依言照做,向鄭泠道謝,接著又被自己的娘親一通責罵。

母親教子,旁人不好幹涉,鄭泠見小崔幕低著頭嘟著嘴委屈巴巴,便委婉道了一句好餓,“想來孩子們也餓了,我們去花廳用午膳吧。”

聽罷,盧氏便知這是給他們母子二人臺階下,於是停了訓斥,伸手牽向兒子。

剛才榮寧郡主救她兒避開暖爐的那一幕,不知為何,她覺得有些似曾相識,好似在哪裏也經歷過一次一樣。

只是再多的,她就想不起來了。

畢竟細究起來,今日她才與這個鄭家的郡主,頭一次見面。

她想了想,只當這是佛家說的前世有緣,才會對一個第一次見的人,感到熟悉,一見如故。

*

午膳擺了六桌,男女分桌而食。

盧氏因剛才一事,對鄭泠感激不盡,好感頗深,便向她敬了一盅酒。

這輩子,這個年歲的鄭泠還未曾飲過酒,但她忘記了這個,便接下。

其餘旁支女眷,見此也向她敬酒,她不厚此薄彼,一一接下。

一頓飯下來,她不知不覺喝了個紅光滿面,待到有些頭昏腦漲,才驚覺現在的這幅身子,根本還不會喝酒。

她怕自己酒醉,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,於是強撐著等到飯畢散局。

等眾人告辭離開,她腳下已經虛浮無力,連忙讓金釧女蘿扶著自己回去休息。

*

室內暖爐熏蒸,蘇合香透,絲絲縷縷的熏香在暖閣之內暗暗浮動,沁人心脾。

寢被之中的鄭泠躺下之後,睡得卻並不安心。

睡中渾渾噩噩,夢中凈是上輩子長安烽火、江山易主之事。

長安城內百姓倉惶,百官逃命,她們在崔夫人的安排下也乘著馬車離開。

只是畫面一轉,離出城半丈遠時,卻被叛軍攔下。

自己又站在反賊的慶功宴上,被迫跳舞取悅眾人。

只是夢裏的她生了十個膽,在身上藏了刀劍,趁著水袖揮舞之際,將刀劍刺入李叡的心臟,將他一舉斃命。

夢到這裏,鄭泠忽然醒了過來,額上細汗涔涔,裏衣濕了一背。

她掀開鵝黃色的床幃,喊金釧進來。

金釧見她如此模樣,連忙拿了手帕出來給她擦汗,“郡主怎麽渾身是汗?奴婢這就去備水伺候您沐浴。”

“不用,”鄭泠鄭重吩咐,“這幾日你去公主府守著,看張華在不在,有沒有回來。一旦他回來了,立刻通報我;此事不得假手於人,你親自去。”

她口中的張華,是負責公主府的守衛、出行儀仗的侍衛總領——公主府典軍,乃是從前安陽公主的舊部。

雖然安陽公主薨逝多年,但聖人念舊,並未遣散公主府文武官員。在十幾年間,都讓那些人依舊保留原職,留在公主府理事。

金釧只知,在半個月前,張華奉郡主之命秘密外出辦差。

自從他出去之後,郡主並未過問過他;如今大年初一,她卻陡然急著要找此人,必定是了不得的要務。

於是金釧二話不說,叉手一禮,領命道:“是。”

見人出去,鄭泠靠坐在床頭,長長籲了一口氣。

殺李叡,是她上輩子無能為力,這輩子已然成為執念的一樁夙願。

她的夢到最後如此吉利,能夠心想事成。

算時間,張華此行也差不多該出結果了,他也會順順利利,如她所願的吧。

*

長安的雪仍下個不停,朝野都說這是祥瑞之兆,是當今陛下賢明的天象。

鄭泠在鄭家看了三日瑞雪,在自己的院子裏堆了無數個奇形怪狀的雪人。

鄭淙來找她時,見到她仍在孜孜不倦生產醜不拉幾的雪人。

他不明白她的審美是受到了什麽影響,竟如此獨特詭異:“這都堆的些什麽?”

她拍了拍手中剛剛成型的一個獨眼,長犄角的怪人,笑嘻嘻:“妖魔鬼怪,魑魅魍魎。”

說罷,她拍了拍手,立馬有人奉上兩幅弓箭。

她接過,引弓搭箭,瞇眼瞄準一排排排列整齊的雪人怪,一拉箭尾:“做出來,再把它們打得魂飛魄散。”

語畢,一箭紮入一個雪人怪的心口,她很滿意,邀請鄭淙:“可好玩了,阿兄你也來試試。”

“你的射術大有長進了。”鄭淙見她出手果決,毫不吝嗇地誇讚,而後拿過弓箭,隨著她一起,控弦引弓,將利箭射入庭中雪人。

兩人如在靶場,競相射箭,直至傍晚宵禁之前,被派去公主府的金釧忽然回來。

她還未說話,鄭泠就知道了是什麽意思,於是收了弓箭,對著鄭淙下逐客令:“今日就到這,阿兄我今晚回公主府住,你代我與大伯父大伯母說一聲。”

聽到她要回公主府,鄭淙萬分不舍,“天色黯淡,路上雪滑,我送你回去。”

她所行之事,過於兇險,未曾告訴過任何人,包括鄭淙。若是他跟著去了,興許就瞞不住了。

於是她婉拒:“你送我去,一去一回,只怕會耽誤你回家。”

他執意要同行:“那又怎樣,這麽大一座公主府,還怕沒我落腳之處?小妹,你什麽時候同我這般見外了。”

話說到這個份上,鄭泠再拒絕,就顯得心裏有鬼了。她點點頭,“那就有勞阿兄了。”

上馬車前,金釧扶著鄭泠,附在她耳邊,悄聲說道:“啟稟郡主,張典軍回來了,他說事成了。”

鄭泠眼前一亮,成功了,刺殺李叡成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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